布朗寧抓起枕頭,將自己的頭埋於其下,並用雙手緊緊壓住枕頭的邊緣,以阻絕那擾人清夢的鳥叫聲。
又來了、又來了。布朗寧帶著濃濃的睡意想著,雖然昨天不算太晚睡,但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令他感到十分疲累。說好的睡到凌晨三點呢?早知道就乾脆去睡沙發。
正當他意識迷離,恍恍惚惚地即將再度沉睡之際,巨大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伴隨著熟悉的大喊聲:「布朗寧!布朗寧!到底在不在家啊?」
沉吟了陣,布朗寧不甘願地探出頭來,掀開棉被起身,也不管滿頭的亂髮和身上的睡衣便直接去應門。
「……你好吵。」
「敲很久都沒人來幫我開門嘛。」將他吵醒的罪魁禍首搔著臉笑著,手上抱著一個牛皮紙袋,「睡到現在啊?都十點了,也睡太晚了吧,真好命,我可是八點就在街上巡邏了呢。」
「所以我才不想當警察啊……」布朗寧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大哈欠,「進來坐吧,等我一下……」
著裝整齊來到客廳時,卡爾正翻閱著他訂的早報,一見到他就又不改其本性地叨念起來:「唉唉,你看,第6個,版面越來越小啦,好像大家都已經對這件事習慣了一樣,媒體也沒再那麼興致高昂地包圍警局了,雖然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啦,但沒想到就在同一個都市裡,每天都有人被殺,大家卻能以看熱鬧或是麻木的態度來對待……好像覺得受害者不可能是自己一樣。」
「那當然啊。」布朗寧隨口應道,在卡爾身邊坐了下來。看到連續殺人案的新聞,比起擔心自己會受害,大部分的人更傾向抱持看熱鬧的心態。
「對了,我是來這邊跟你說,我把說明會延到凌晨十二點了,三點太不可能啦!而且我還不能跟他們說原因,不然會被開除的。我已經盡量了。」
「唔,沒關係,」布朗寧摘下帽子,在手中把玩著,「十二點也比原來的時間好多了,謝謝你。」
「唉唉,這沒什麼。對了,桌上那袋給你,上次你送的糖果餅乾孩子們都吃得很開心呢!我該去上班了。」
卡爾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紙袋,布朗寧道了謝,揚了揚眉,「說起來也是呢,警備隊的小隊長怎麼會在執勤時間到別人家裡閒晃呢?」
「反正也順路嘛……唉唷,管他的!小隊長的話誰敢不聽!」卡爾大笑道,「那就這樣吧,晚上見。」
「晚上見。」
布朗寧打開了紙袋,裡面裝滿了餅乾、蛋糕、派等他喜歡的甜食,但最讓他眼睛為之一亮的是一片黑巧克力板,Comprendre 77%,他最愛的品牌、最愛的口味,卡爾當然曉得,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送他。
他和卡爾雖然是朋友,但除了工作因素挺少見面。不過他一點也不在意,他不認為朋友就該密切地聯絡或黏得死死的。他們偶爾會到對方家裡拜訪,自從卡爾有了小孩後他便常常帶著自己喜歡的零食過去,不知不覺互送零食變成他倆的習慣。
Comprendre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它的價格。但布朗寧寧可省下買廉價巧克力的小錢來買它,他一向覺得要買就買最好的,與其花一樣的錢買10片廉價巧克力,不如只買一片Comprendre。
但Comprendre實在太貴了,每次吃時他總是依依不捨的撥成一小格一小格吃,享受巧克力在舌間融化濃醇苦甜的滋味,就算一天只吃一小格心情也很好。
布朗寧一直覺得Comprendre這個名字取得很妙,好像在說吃了你就知道有多美味似的,而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挑了兩個蛋糕放進袋子裡,布朗寧決定到書店看書打發時間,再睡下去就太廢人了,而且他也好久沒看推理小說了。接下來則去訪查第6位受害者的家屬,雖然他已經取得完整的名單,但他不願意提前調查尚未被殺害的人。原因很簡單,要是被人發現被他調查過的人後來都一一受害,這實在很難向人解釋清楚。
晚上再到名單上的夏寇莉小姐家勘查,決定埋伏的地點。扣除今晚必須參加說明會,他只剩6天可以確認兇手的身分。
布朗寧眉頭深鎖,這樣的時間連逮到兇手都稍嫌急促,更別說兇手完全不照名單上的順序殺人,哪一天能遇到還得看機運,甚至可能僅有那次機會能直接追查兇手。而他最想知道的──導都的目的,更是完全不知該從何查起。
更糟糕的是,現在自己連該做什麼都不曉得,除了調查受害人資料和每晚的埋伏,幾乎可說是無事可幹,而且這些行為一個是事後的馬後砲,一個雖然有機會一窺兇手的真面目,但卻也沒辦法阻止他殺人或是逼問他導都的目的,他可沒興趣為了一樁案子英年早逝。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布朗寧嘆了一口氣,拎起袋子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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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日的凌晨十二點,完美。布朗寧不認為會有一堆閒雜人等不顧明天依舊要上班上學,跑來聽無聊的說明會。
儘管希望渺茫,他還是期望可以出現可能和案情相關的人物。
來到說明會的大多是被害者的親友,有些他在訪問時看過了,有些則是從他蒐集來的照片上看到。
愛子心切的謬克太太當然也來了,她顯然沒有忘記先前和自己的約定,連一眼都沒有瞥過來。
除了家屬以外還有一群大聲笑鬧的年輕人,從他們無禮的言行以及青澀的臉孔判斷,大概是一些沒事來湊熱鬧的學生們。
扣除這兩大類型的人,所剩的參與者寥寥無幾……而且他幾乎都認識。這麼想時一隻手拍到了他的肩上,布朗寧略帶不悅的神情回過頭。
「喲,沒想到你也有查這樁案子,布朗寧。」
「沒那回事,我只是好奇來聽聽罷了。」布朗寧拍掉他的手,「看來查這樁案子的人很少。」
「對啊,」對方故做誇張地嘆了口氣,「毫無線索吶!我倒是好奇警方能說出什麼,所以就來聽聽了。」
剩下的人,大多是他的同業們。
布朗寧目光犀利地掃視整個會場,最後將視線停留在一位有著黑直及腰長髮,戴著深紫色圓禮帽的女性。女人坐在略後排的位子上,戴著細緻黑色手套的雙手優雅地交疊於腿上,一旁放著墨綠色皮製手提包。說明會開始後女人從其中拿出一本藍色的小筆記本和一枝銀色的鋼筆,認真地望向站在台上的卡爾。
沒想到真的會有,他完全不認得、看起來也不像是來湊熱鬧的人。
布朗寧壓低帽沿,挑選了最適合觀察女人的位置坐下。
他假裝認真聽著卡爾演說,實際上則以眼角餘光瞥向坐在自己右前方的女人。她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上了點淡妝,一雙海藍色的眼睛相當引人注目,雖然稱不上是什麼大美女,但也算是挺漂亮的。
但比起外表,更吸引人的是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不若其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孩,她給人一種沉著而知性的韻味,舉手投足優雅而不矯作,彷彿天生便是如此似的。衣著並不是時下流行的打扮,深色系的服飾雖然低調,但依然品味十足,感覺上是極有個人審美觀,不被流行左右的女人。
在一般人眼裡,這樣的女孩走在街上可能不會是路人目光的焦點,但絕對是會吸引布朗寧注意的類型,她不是平凡角色,聰明、有主見,優雅但卻不柔弱。單單是看她坐在那兒,就令布朗寧看得目不轉睛,就算是撇除調查因素,她也一定會是他想觀察的類型。
觀察陌生人,從他的外表、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來推斷他的的性格、職業、興趣等一直是布朗寧的樂趣之一,這倒也不是身為偵探反射性的習慣,他在成為偵探前就是如此了,或許這也是他選擇這個職業並樂在其中的因素之一。
女人相當精明,布朗寧如此認為,因此觀察得更加小心翼翼。
說明會剛開始時,她還相當認真地注視著卡爾,手執鋼筆想記錄點什麼,但她很快地就發現卡爾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詞全是些毫無用處的包裝,儘管表面上仍然時不時望向台前,甚至偶爾低頭塗塗寫寫,但顯然已經沒把心思放在說明會上。
看到這個景像,布朗寧更確信她不是普通人物,他甚至覺得她戳破卡爾那些表面話的速度比他的同業們還快──簡直就是個當偵探的料子,布朗寧想著。
她會是誰?來到這裡有什麼目的?布朗寧只想到了兩種可能。
她可能是被害者的親友,但他漏查了。這可能性不高,因為她是單獨前來,而且和其他家屬毫無互動。再者布朗寧確定他已將目前為止所有被害人的家人以及密友都牢牢記住,除非她和被害人私交甚篤,否則不太可能大半夜跑來聽說明會,但如果她和被害人關係真的這麼好,沒道理他會查不到。
第二個可能是,她和被害人毫無關係,單純只是關心案情。這部分又有兩種可能性,第一是她基於好奇、害怕、同情或其他因素,以局外人的身分關心著;第二是她本身知道案件的部分內情,甚至與案件直接相關,比方說曾目擊兇手、撿到兇手遺留的物品等,因而產生參與其中的感受,開始關心起案情。雖然前者的可能性大多了,但布朗寧當然希望是後者,因為那可能帶給他一些線索。如果是前者的話,她的關心大概也只是短暫的,見警方查不出什麼頭緒可能也就不再注意這個案件,布朗寧當然不希望如此,畢竟這是他現在找到調查方向的唯一希望。
當卡爾宣布中場休息時,女人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披上一件海軍藍雙排扣外套,並從手提包中拿出一條薑黃色的圍巾。
唉呀,和我的圍巾顏色一樣呢,布朗寧想著。
看起來是打算離開的樣子,真是乾脆果斷的女人。布朗寧望著她將圍巾纏繞在纖細白皙的頸項上,也跟著站起身來,並在女人踏出門口前叫住了她。
女人回過身,聲音單調,一瞬間布朗寧聯想到儀器的語音聲,「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是安插在場內的便衣刑警,」布朗寧不動聲色地撒了個謊,「很抱歉耽誤您的時間,我的工作是負責觀察場內是否有可疑人物的存在,由於我們曾深入調查過,因此我確信您並非被害者的親友,請問可以叨擾幾分鐘,請教您的身分以及來參加此說明會的目的嗎?」
「您的意思是,您認為我是可疑人物嗎?」女人說話的語調依然相當平淡,布朗寧感到不可思議,彷彿她說的話是:「您的意思是,您認為我是女的嗎?」
「抱歉造成您的困擾,我並非把小姐當成嫌疑犯看待,請您不用擔心。只是基於職責,只要是被害人親友以外的參加者都必須詢問其身分以及參加目的,這是警方給我的工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懷疑任何人,基於安全因素請小姐務必回答我的問題,謝謝您。」說這麼多話真是累人,這也是我不想當警察的原因之一,布朗寧在心中暗自嘆息著。
「所以說,你們辦說明會的目的不只是想告訴民眾我們什麼都沒查,也是想順便期待一下兇手會跑來參加說明會?」女人不再使用敬語,說話的內容也帶著刺,但語氣卻依然平平淡淡的,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情緒。「然後身為一個守法的公民,抱著關心魔都市民的心態來參加你們舉辦的說明會,卻被當成可疑人士審問?那你們辦說明會的目的簡直是居心可議。最後,你真的是警察嗎?如果你拿不出證據,我也大可跟你說其實我也是個便衣刑警,現在突然有急事得去辦案了,很抱歉。」
果然是個沉著又精明的女人,布朗寧不知道該開心他剛剛的觀察結果是正確的,還是該為現在的情形苦笑。
「很遺憾小姐您這麼想,不過如您所說,我們警方對於這個案件真的毫無頭緒,也沒查出什麼結果,所以只好出此下策,雖然我們也認為兇手不太可能來參加,但我們實在走投無路了,只要是值得一試的方法都得嘗試看看。」
簡直也像在講自己現在辦案的情況嘛!布朗寧無奈地想,從懷裡掏出偽造的警察手冊,一面亮給眼前的女人看,一面暗自祈禱她不要跑去詢問場內的其他警察,然後迅速地將手冊收起。
「這樣可以了嗎?請原諒我如此匆促,畢竟我是便衣刑警,不太希望讓其他人看到。」
女人點了點頭,緩緩地開口,語調依舊沒變,彷彿真的是沒有情緒的人似的:「我是緹亞‧密拉斯特。我來這裡主要的原因……你知道比爾吧?水果店的老闆。我和他是朋友……但也沒那麼好,我是他店裡的熟客,我想你們應該沒有查得那麼仔細?比爾是個好人,因為他的關係所以我有在注意這個案件,看到說明會的公告就想說來聽一下,反正我也沒什麼事。」
布朗寧在心裡捏了把冷汗,幸好她沒有直接拉住場內的刑警質問,不然現在他可能已經在逃跑的路上了。同時他也對於她所說的話感到有些失望,如果她沒有說謊,恐怕她對這個案件的興趣也到此為止了。
「十分感謝您的回答,小姐,對於布萊德先生的不幸我也感到相當難過。」這句話倒是實話。
「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嗎?」緹亞用平板的語調問道,布朗寧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得點點頭。
他目送著她的背影逐漸遠去,等到適合的安全距離後,他悄悄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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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地被鳥叫聲吵醒,布朗寧起身,呆滯地坐在床上,接著伸手用棉被裹緊身體。冬天的早晨格外地令人不想起床,但就是下定了早起的決心,昨晚才沒有跑去睡沙發。
雖然對於擾人清夢的鳥叫聲沒什麼好感,但布朗寧深深覺得要時沒有牠們,自己大概會過著沒有早晨的生活,而且樂觀一點想,被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喚醒,確實好過以前自己買的那些有著可怕鈴響的鬧鐘。
而且鬧鐘按得掉,鳥叫聲可按不掉。布朗寧嘆著氣想,瞇起雙眼想著昨晚的事。
昨天他一路跟蹤緹亞回到她的住處,緹亞住得很遠,從自家走過去大概需要半小時的路程,今天他打算再去一次,稍微和她的鄰居們打探一下消息。
他如此執著於緹亞的原因很簡單,唯有她可能為他的調查帶來希望──雖然她昨晚說自己只是基於和水果店老闆的交情而關注這個案件,但布朗寧認為她在說謊。並不是因為自己想緊抓著這個希望不放才這麼想,緹亞那毫無情緒起伏、幾乎不帶感情的語調與行徑,讓他覺得她不像是會為了熟店老闆浪費自己時間、甚至在大半夜出門的人。
雖然這個根據相當薄弱,但布朗寧就是覺得很不對勁。而且如果她說謊,她為什麼要說謊?她為什麼不直接說她只是對這個案件感到好奇,而硬要和被害人扯上關係?這種感覺讓布朗寧認為她只是在找藉口搪塞,好讓自己參與說明會的理由更有說服力,但她卻忽略了這個藉口和自身個性的矛盾之處。
草草翻了一下早報布朗寧便出了門,現在對他來說調查受害者的相關資訊並不是那麼重要,他只是確認一下受害者的身分,如他所預料的,依然是名單上的人,而且幸好不是夏寇莉小姐,否則昨晚的勘查就白費力氣了。
今晚要實際埋伏了,他真心希望第8位受害者就是夏寇莉小姐,雖然這麼想簡直像在觸別人霉頭,但其實她早晚都得死的──如果能盡早結束這個案件就好了呢,布朗寧捏緊帽沿想著,況且埋伏也可能失敗,要是不幸夏寇莉小姐是第13位,那就沒有任何失敗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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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的水果店離自家約莫10分鐘的路程,如果從緹亞家走來這裡,大概需要20分鐘左右,而且他曉得緹亞家附近就有一家水果店,不過比爾的水果店生意確實比較好,因為他賣的水果又大又甜又便宜,更重要的是老闆真的是個好好先生,所以有許多人會捨近求遠來買他的水果。
但緹亞會是這種人嗎?
布朗寧一面思忖著,一面踏入水果店。比爾死了以後,他的兒子和媳婦接管了他的店,布朗寧覺得他們也是好人,但就少了比爾那種爺爺般的慈祥感。
「早安,布朗寧先生,今天來得真早啊!」布萊德太太爽朗地打招呼,比爾的兒子不在,可能是去補貨吧。
「啊啊,對,待會想去拜訪別人,想說送些水果。」布朗寧思索了一陣子才開口,剛剛他才突然想到一個很尷尬的問題,「老闆娘,請問妳認識密拉斯特小姐嗎?」
「密拉斯特?」老闆娘偏了偏頭,「從來沒聽過耶!」
果然,被擺了一道,布朗寧懊惱地想著,再度開口,「真是抱歉,因為是昨天參加說明會臨時認識的,一時認識那麼多人名字都搞混了……」布朗寧故意露出青澀而尷尬的笑容,「我忘記她的名字了,一頭長長的黑髮,還有藍色的眼睛……到底叫什麼名字來著?」
「啊,」老闆娘拍了一下手,「你是說席爾森小姐吧?一定沒錯的,長那個樣子的就只有席爾森小姐!」
布朗寧嘆了一口氣,果然是假名,「真是的,我的記憶力真差啊,就是席爾森小姐,她說她也常常光顧這家店呢!」
「對啊!席爾森小姐常常來,不過席爾森小姐好像是兩年前左右才搬來的呢!聽說是這樣,在這之前我也從沒看過她。」
兩年前,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有點敏感,最近實在接觸太多了。兩年前他剛認識ZW、愛爾娜也剛從導都失蹤,那個時間點往前推個五年左右的居留證資料他全都查得清清楚楚,那段時間他每天閱讀大量的資料,眼睛差點沒脫窗。
難不成……不,怎麼可能,他非常確信調查居留證時,絕對沒有調查到這個女人,如果有的話他不可能忘記。
布朗寧赫然發現自己居然對於居留證的取得時間點如此執著,這不是一個偵探該有的想法啊,他責備自己,儘管他也曉得拋棄想法有時候比擁有想法還要來得困難許多。
沒有理由否認愛爾娜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取得居留證,只是這樣還得去思考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布朗寧思忖著。
老闆娘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布朗寧先生有去說明會?唉,因為我們夫妻倆還得早起做生意所以……辦在那麼奇怪的時間真是討厭啊。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不,沒什麼。」布朗寧扶了扶帽沿,「盡是些報紙上就有的東西。」
「什麼嘛!」老闆娘不悅地說,「都這麼久了還查不出什麼東西。那大半夜跑去聽的人不是很可憐嗎?」
布朗寧苦笑著說:「是啊,警方真是沒用。別談這個了,我想問問席爾森小姐平常是怎樣的人?」
「啊?」老闆娘眨了眨眼,然後用一種婆婆媽媽互相討論八卦時特有的語調開口,讓布朗寧覺得既無奈又好笑,「布朗寧先生怎麼一直問席爾森小姐的事呢?」
「這個嘛……」布朗寧又刻意朝老闆娘丟出一個青澀的笑容,「席爾森小姐很漂亮……我想……嗯……」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老闆娘語調曖昧地說,布朗寧打賭接下來她就會把她所知道的一股腦兒說出來,還會順便問他什麼時後要告白、要用什麼方式之類有的沒的。
「席爾森小姐呀,唔,雖然她常常來,但我也是最近才和她比較熟,哈哈,說實在的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她姓席爾森,我們以前幾乎都沒說過話。雖然她三天兩頭就會來一次,但是都冷冰冰的,幾乎不講話,其實我一直以為她是很冷漠很可怕的人呢。但是爸爸死了以後,她卻突然變得很親切……也不是這麼說,她就突然對我們噓寒問暖起來,還跟我們說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她,雖然說話給人的感覺也是有點冷冷的,但我想那叫什麼……悶騷?總之席爾森小姐就是這樣的人,好像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受吧,其實她人很好的。」
「對了,席爾森小姐喜歡吃櫻桃喔,也很喜歡葡萄、水梨、水蜜桃……她好像不太愛吃蘋果,但因為蘋果很健康所以還是會買一點,還有呀……」
布朗寧站在原地,一面忍受老闆娘興奮的碎念,一面思索老闆娘告訴他的事。
原來他誤會了嗎?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跟冰山一樣,彷彿對所有的事都漠不關心,但其實卻很關心周遭的人嗎?但老闆娘的敘述又讓他覺得有些蹊蹺,如果她真的很關心別人,為什麼一直到人都死了才去關心,平常都不理不睬的?會不會是她和案情有關,因此感到特別愧疚才去關心的?
而且令布朗寧在意的是,她真的撒了謊,她給了他假名,為什麼?她心虛了嗎?她怕他會繼續查嗎?但如果是這樣,她就更不該說出水果店的事,因為這樣他隨便問問就可以問到了。
一個想法閃過布朗寧的腦海,令他感到有些驚訝。
她知道了,她知道她不是真的警察,她不信任他,所以給了他假名。反正你給我的名字也是假的,她一定這麼想。
這是他從事這行以來,第一次有人去質疑他偽造的警察手冊,一般人看到身著警備隊制服,談吐也相當制式的他,根本從來沒有懷疑過,毫無戒心地把所有的資訊告訴他。
無論如何,把席爾森假設成一般對案情有好奇心的民眾,對他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姑且不管席爾森究竟為何關心這個案情,一定得先把她假設成與案情相關去套問才行,如果連自己都動搖了,要怎麼從別人身上套出訊息?
當然,布朗寧是誠心希望她真的和案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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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爾森小姐?」眼前的婦人偏了偏頭,她是住在席爾森家隔壁的鄰居,「你問這個要幹麻?你是她的誰?」
「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擾,是這樣的,我覺得席爾森小姐很漂亮,所以我……呃,我有點想……」
「哦……」就跟水果店的老闆娘一樣,婦人露出曖昧的笑容,這招對女人真是有效到不行。
「席爾森小姐是個怪人,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但她真的很奇怪,整天都關在家裡,除了買東西好像幾乎都沒出過門的樣子……不過我想她應該是個好人吧,我們偶爾碰到時她也會打聲招呼。其實我對她真的不太熟,她太少出門了,而且她兩年前才搬來這裡。我那時候也是覺得很奇怪,怎麼會一個女孩子孤伶伶的搬來住呢?」
「席爾森小姐沒有家人嗎?」
「應該有吧!但她是一個人搬來住的,也從來沒有人來拜訪她。」
「您說席爾森小姐很少出門,難道她不用工作嗎?那她的收入又是從哪來的?」
「我怎麼知道,她就是很少出門啊。應該是家裡寄錢過來吧,她看起來很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布朗寧也這麼認為,她的衣著雖然低調,但都很有品味,而且料子看起來也很好。除此之外她的言行舉止也是優雅而有教養,感覺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席爾森小姐是兩年前才搬來住的?那您原本的鄰居是……會不會是席爾森小姐的親戚呢?」
「不是,」婦人搖了搖頭,「我們隔壁原本是空屋。」
「空屋?」布朗寧驚訝地反問,婦人點了點頭。
「那間屋子很奇怪啊,你自己看,它沒有窗戶,一扇都沒有,而且我們這裡地段也不太好。我有問過席爾森小姐,她說那棟房子是她們家的,但其實她們只是在魔都置產想說出租給別人賺錢用,結果都沒人要租……沒窗戶地段又差的怪房子誰要,只能說她們當初買錯房囉。」
「所以那棟房子本來就是席爾森家的?」
「對啊,席爾森小姐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以前住在帝都,但因為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想到鄉下一點的地方住,然後她就想到她們家在魔都有一棟房……其實我覺得根本沒差,我想她當初住帝都的時候一定也都不出門。」
「那您知道那間房子空了多久嗎?」
「唔,我自己也不是本地人。我是七年前搬來的,那時候它就空在那了。」
「這樣啊……」如果那棟房子真的是席爾森的,那她取得居留證一定超過七年,自己當初沒有查到也很正常。
「非常感謝您。」布朗寧一面道謝,一面遞給她一袋蘋果,婦人笑著收下後,布朗寧決定到隔壁的房子看看。
如婦人所說的,房子連一個窗戶都沒有,看起來有點詭異。
那是一棟白色的單層平房,感覺不大,旁邊圍了一圈白色的圍牆。布朗寧在它周圍轉了轉,除了沒有窗戶,其他看起來倒是挺正常的。
突然他聽到了一陣狗吠聲,原本不太在意,但他很快就發現聲音是從圍牆內傳出,布朗寧僵了一下,決定先離開再說,但就在此時,大門打開了。
席爾森從裡頭走出來,深色的打扮襯著純白的背景,看起來就像幽靈一樣,布朗寧覺得不太妙。
「羅伯特‧克理斯特警官?有何貴幹?」
布朗寧忍不住在內心讚嘆,那麼短暫的時間竟然能瞥到他警察手冊上的名字,還記得牢牢地,真是了不起。
「唔,我只是剛好路過,沒想到您有養狗啊,真是條靈敏的好狗呢。」
「剛好路過嗎?」席爾森依舊面無表情,「今天早上我跑了警局一趟,他們說,他們沒有叫做羅伯特‧克理斯特的警員。」
而且還很有行動力,真是個當偵探的好料子。
「欺騙了妳很抱歉,席爾森小姐。」布朗寧刻意叫出她的名字,但她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
「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請直說。」簡直就像機器人。
「我是布朗寧,是個偵探。」布朗寧直接坦白,「我現在在調查最近的連續殺人案,對妳造成麻煩很抱歉。」
「所以你現在是將我視為可疑人士嗎?嫌疑犯?」
「不,不是的。」布朗寧覺得和她說話是一種另類的精神折磨,雖然她的語調毫無起伏,但卻令他感到有些神經質,有點尖銳,「我希望妳可以幫助我,我就直接問了,妳是否和案情有關?比方說曾經目擊兇手,或是知道什麼內幕,所以才去參加說明會?」
「我想你對我有很多誤會,布朗寧先生。我該說的昨晚都說了,就是如此。」
不可能。布朗寧當然不會這麼說,而且他也毫無根據,要說的話他只是憑著一股偵探的直覺。
絕對不能這樣和她切斷關係,怎麼辦,要用什麼方法繼續調查她,甚至留住她?
一個荒謬的想法瞬間浮現腦海,他還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請問席爾森小姐在哪裡高就呢?」
「這是審問嗎?無業遊民。」為什麼連這種聽起來像玩笑話的言語都能說得像機器的語音呢,布朗寧覺得這也是席爾森的特異才能之一。
「不是審問。我想雇用妳當我的助手,有興趣嗎?」
「毫無興趣。可以請你離開嗎?我不想再和這個案子有任何牽連了。」
「請等一下,妳的話和妳的行為很矛盾。」
席爾森眨了眨眼,蔚藍的大眼望著他,布朗寧覺得彷彿能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倒影,「怎麼說?」
「第一,妳浪費自己的時間在大半夜跑去聽說明會,然後現在卻說妳對案子毫無興趣。第二,如果妳真的關心比爾老先生,妳應該會想揪出兇手才對,但妳卻拒絕和我合作,我想正常人應該都看的出我比警察牢靠多了,昨晚的說明會根本就是個鬧劇。所以我可以合理推斷,妳去參加說明會,並不是因為妳關心比爾,也不是因為單純的好奇心,而是因為妳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聯,讓妳放不下心,儘管覺得說明會可能是個垃圾還是要去參加,可是妳沒想到會有人纏著妳問不停,所以只好隨便編個理由,希望快點擺脫我,還裝得對案件一點關係都沒有、甚至不想再管這個案子了。」
席爾森盯著他好半晌,看起來像在發呆似的,但布朗寧知道她是在思考。她在想什麼?要不要和我坦白?和我合作有沒有好處?不和我合作又有什麼好處?布朗寧無法理解,但他想正常人想的應該就差不多這些。他突然想到剛剛自己在思考時,她是否也這樣看著他,想著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禁有些失笑。
他們心底各有盤算,布朗寧清楚自己無法完全知道她的想法,而她也是。
她想的到自己真正的目的嗎?如果她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說不定想得到;但要是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她恐怕一輩子也想不到。但布朗寧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表現得像是將全身注意力放在連續殺人案上,完全沒有其他意圖的樣子。
「幾乎都猜錯了。」席爾森緩緩地開口,布朗寧的心涼了半截,他可以預期到她接下來就要拒絕自己了。
「我確實是因為想擺脫你所以假裝沒有興趣,但我是關心比爾的。我不想和你合作是因為我覺得你並不比警察可靠多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果然。
「不過,看在你那可憐的推論還是對了一點點的份上,我就答應你吧。」
「咦?」布朗寧因為太過驚愕而脫口而出,看到他的反應,席爾森卻連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怎麼,你反悔了?」
「不、不,怎麼會。」布朗寧連忙解釋,「我以為妳要拒絕我。」
「為什麼?」
「和我合作妳能有什麼好處?」
「擺脫你的糾纏。」席爾森剛說完又補上了一句,「真正的。」
布朗寧苦笑了陣,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死纏爛打的三流偵探。算了,無所謂,能達到目的就好。
「那麼,希望合作愉快。今晚十點在馬里奧街上的公園──妳知道嗎?在那裡等我,我會告訴妳更多事,像是妳要做的事,還有目前我所知道的一切。」
席爾森點了點頭,布朗寧掏出紙筆,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地址,「吶,席爾森小姐,這是我家,也是我的事務所,如果有事就直接來找我。」
席爾森接過,看了一眼後收入口袋,「你的事務所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因為她的語氣過於單調,布朗寧差點聽不出是個問句,以為是重複自己的話。
「名字很重要嗎?」總覺得這句話對他們兩人來說格外地諷刺。
「完全不重要。」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叫我安瑟吧,席爾森小姐聽起來有點繞口。既然怎樣叫都不重要,就叫短一點。」
她的名字是安瑟‧席爾森嗎?布朗寧思忖著,算了,完全不重要。
布朗寧想了想,又掏出了一把鑰匙遞給她,「這是我家的鑰匙,要是敲門都沒人應就直接進去,如果是早上也直接進去,不要敲門。」
他自認家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所以隨便讓人進來也無所謂。這樣不僅可能增加安瑟對他的信任感,也可以避免自己早上睡得正好時被吵醒。
安瑟沒有伸手。「這樣不太好,要是你家遭竊怎麼辦。」
「我不會懷疑妳,而且我家也沒什麼好偷的。」這是事實。
「偵探家或許沒有錢,但不可能沒有值錢的資料。」
「那些東西我鎖在保險箱,除非妳帶鐵鎚來,不然沒有密碼和鑰匙是打不開的。」布朗寧笑道,而且真正重要的也不會放在他家,他會另託別處,或是隨身攜帶。
「那麼希望你有好好鎖緊,人都有好奇心,要是發現沒鎖我一定會偷看。」
「多謝妳的提醒。」布朗寧真心覺得她是認真的。
「還有事嗎?」安瑟接過鑰匙問道,布朗寧開口。
「可以請妳不要再這樣說話嗎?」
「哪樣?」
「像機器人一樣。還有表情也是。」
「我聽說這叫顏面神經癱瘓。」妳才不是。
「聲調可以有點起伏嗎?可以笑一下嗎?不然我覺得我好像不是在跟人說話,感覺好奇怪。」
「恐怕沒辦法。」
「好吧,真遺憾。」
現在他有一個機器人助手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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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瑟不可信任,因為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是用懷疑的態度接近她。
如果自己猜想的沒錯,安瑟應該也是抱著和他一模一樣的想法。
當然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她能信任自己一點,這對他們雙方都有好處,但安瑟肯定不這麼認為。
布朗寧在酒館的門前停下,上面掛著標示CLOSED的牌子,但布朗寧無視那個牌子直接推門而入。
酒保慵懶地倚在吧台上,一看到布朗寧便粗聲粗氣地開口:「搞什麼,眼瞎了嗎?不是都說還沒開始營業嗎?給我滾出去。」
「最適合營業的時間就是停止營業的時間。」如此繞口的暗語,他真該學習安瑟的精神。
雖然平常是個酒保,但酒館休息時他就是知名尋人集團「Who」派駐在魔都的成員。集團的名稱極其簡潔明瞭,但卻顯然與他的個性相反,布朗寧記得他的化名好像叫做艾里西斯特瑞凡西亞吧,因為擔心記錯,所以布朗寧從沒叫過他的名字。
嘛,反正名字也不重要。
Who是業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尋人集團。除了據點眾多、情報蒐集範圍廣泛以外,他們最了不起的是使用無線電通訊──就像他和ZW一樣,其效率之高無人能出其右,但費用之高昂也是無人能及。
他們派駐成員到所有國家的大小城市,並在鄰近無線電基地台的地方設立據點,沒有基地台的城市則每小時派人到最接近的基地台據點交換情資。幾乎可以說除了導都以外的地方,都在Who的情報蒐集範圍內。
雖然無線電非常方便,但使用的人卻很少。
首先是基地台的問題,除了魔都、連隊和導都以外,其他地方基地台都不多,沒有基地台便無法傳遞無線電通訊。
其次是安全問題,也是最主要的問題。無線電可能被中途攔截、破譯,因此有膽使用無線電聯絡的同業肯定都有加密和解密高手。
ZW派人到他家裝設的通訊器雖然外表看起來和其他通訊器沒什麼兩樣,但其實卻內建加密和解密功能,不過當然只能發出和解讀ZW設計的密碼。多虧了這台通訊器,即使自己在這方面一竅不通也能自在的使用無線電和ZW聯絡。
「好久不見啦。唉不對,之前才跟那個警察來喝酒,我是說你好久沒來委託我辦事啦。」
「最近案子接得少。」布朗寧將寫好地址的紙條遞給酒保,「我要調查住在這裡頭的獨居女人,最詳細的程度。今天晚上來拿,可以嗎?」
「綽綽有餘。」他自信滿滿地伸手接過,布朗寧掏出紙鈔,男人笑瞇瞇地接過,「慢走不送。」
「晚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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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窩在書店看了整整一下午的書,要說的話這才是他今天早起的主要目的,昨天踏入書店時他簡直被整櫃的新書嚇死,自己真的太久沒來了。
多虧了謬克太太的押金,他總算可以花點錢了。其實他倒也不是多拮据,只是他習慣入帳時只抽一點必要的生活費出來,其他全存入銀行。
如果說普通人需要為意外及養老而儲蓄,偵探就更需要。普通人的意外大多也不過是生了場大病、出車禍等等,偵探可是包含了放棄案子而得繳付的大筆違約金、被捲入危險的案件因此斷手斷腳、被黑道勒索保護費、調查珍貴資料得花費的龐大成本,諸如此類,多不勝數,雖然他很慶幸目前為止他還沒遇到半個。
況且偵探也還是普通人,所以依然需要擔心普通人要擔心的問題,而且可能得更擔心,像是在寒冬依舊得天天出門辦案而容易生大病、可能被捲入奇怪的案子而被迫提早退休,這都是有高機率會發生的事。
所以,儘管他對享受榮華富貴一點興趣都沒有,還是要存錢。
買了幾本書後他踏出書店,雖然現在還不算太晚,但因為冬日天晚得快,天色已是一片漆黑,手錶上的指針穩穩地指著六點整,布朗寧扶了扶帽沿,得趕在酒吧開始營業前去找那老頭才行,不然就得拖到明天了。
推開酒吧的門後,酒保一看到他臉就垮了下來,布朗寧壓抑下欣喜的情緒走向他。
「怎麼樣?查好了嗎?」
「算是吧。」酒保嘟著嘴,一個老男人做出這種神情真是怪異,他掏出錢遞給布朗寧,布朗寧佯裝不悅地伸手接下,幾乎是退還全款,也就是說他幾乎沒查到什麼,真是太好了。
「那女人到底是什麼鬼啊,從天上掉下來的嗎?」酒保抱怨著,「安瑟‧席爾森,29歲,居留證是這樣登記的,九年前取得居留證,兩年前才搬來。不過那棟房子大概在五年前左右有人進入,搬一些不明的巨型物體進去,大概是家具之類的,也許吧。除此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毫無過去。」
29歲?看起來實在不太像。
「有沒有其他姓席爾森的人?」
「魔都沒有。」
「其他地方呢?」
「帝都有一戶人家姓席爾森,經營旅館的,但他們家沒有叫安瑟的人,也沒有失蹤人口,應該只是巧合。」
「那房子也是買安瑟‧席爾森的名字囉?再更早之前那裡是什麼?」
「房子是安瑟‧席爾森的。九年前那裡是廢地,房子應該也是那女人蓋的。」
「如果我再給你多一點時間,能查到更多東西嗎?」
「不行,只能這樣了,毫無頭緒。」
「既然連專家都這麼說,也只好這樣了。」布朗寧聳了聳肩,裝得不情不願。
「沒事的話就掰啦,我也差不多要開始營業了。」
「掰。」
九年前,還真久。布朗寧沉吟了陣,九年前的話,愛爾娜14歲,有發生什麼事嗎?有,安芮亞剛畢業、發表論文、成立實驗室。
五年前的話剛好跟自己調查的案子有關,五年前愛爾娜18歲,正好進行古爾德病藥物試驗。但這和巨型物體搬進去有什麼關係?巨型物體是什麼?他可不認為是家具。
遲早會知道的,也許。
光是連幹這行的專業人士也什麼都查不到,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說不定她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布朗寧輕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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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寧伸展了身子,走向他常光顧的咖啡店。咖啡豆快用完了,謬克太太的押金從各方面來說真是急時雨,雖然也是因為前一陣子自己都只接些不怎樣的小案子,所以沒什麼錢入帳。
在咖啡店的對街時,他停下來等馬車駛過,不經意地抬頭望向咖啡店二樓,他最喜歡的位置,然後驚訝地發現了安瑟的身影。
她鄰居不是說她除了買東西幾乎不出門嗎?
買完咖啡豆後,他輕巧地上了二樓,毫無聲息地接近安瑟,她正在看書,不過從他的角度看不到書的封面。布朗寧注視著捧著書的那雙手,他從來沒有看過安瑟脫下手套,那雙看起來材質相當細緻的黑色手套。
她身上穿著一件深紅色的針織衫,再加上可可色的長褲,讓布朗寧忍不住想起櫻桃酒心巧克力,雖然他覺得那滿難吃的。椅背上披著他第一次遇到她時所穿的海軍藍大衣,整體的打扮依舊低調而優雅。
突然她將書本放下,轉頭望向窗外,不過看起來並不像在看街上的景物,她的頭微微仰起,反而像是在看天空。
布朗寧走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瑟微微一縮,轉過身來。
「在看什麼?」
「月亮。」
「我知道啦,我是說那個,」布朗寧指了指桌上的書,「在看什麼書?」
安瑟聞言,伸手闔上了書,並將它拿起。布朗寧原本以為她不願意告訴他,並打算要將書收起來,但她卻突然反手一轉,將書的封面亮在他眼前。
「啊,這本書,我看過。」布朗寧脫口而出,接著想起他才剛買了這本書,便從袋子裡拿出來,「妳也喜歡羅倫佐的書嗎?」
「喜歡。」可是妳的語氣聽起來比較像無所謂、沒差,那一類的。
「妳喜歡推理小說?」
「喜歡。」
「那妳喜歡克立普的作品嗎?」
「逢迎市場的無聊之作。」這語氣真是太適合了,但一想到她剛剛也用一樣的語氣說她喜歡羅倫佐的作品,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真是太志同道合了,」布朗寧說道,雖然確實想博取她的信任,但這是他的真心話,克立普盡寫些膚淺無聊的東西,真不曉得為什麼會那麼暢銷。「妳坐的位置是我平常最喜歡的位置,附近不太會有人,比較安靜,也比較隱密,而且還有窗戶。」
布朗寧說完,看向天空,剛剛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今晚的月亮真美,比平常亮好多,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安瑟注視著他,緩緩開口,「你說這些話該不會是刻意想拉攏我吧?你該不會一直埋伏在我家,等我一出門就跟蹤我吧?」
雖然他本來就不期待她會說什麼「啊,終於找到知心好友了」之類的話,但她所說的話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酷,瞬間澆了他一盆冷水,在這樣的寒冬更是顯得格外淒涼。
「我那是真心話啦,信不信由妳。我本來就很常來這家店,我的咖啡豆快用光了,剛好順路來買,這是巧遇,真的是巧遇。」
「你今天到我家也說你是剛好路過,但我的鄰居說你在打聽我的消息。」安瑟瞥了他一眼,接著將書攤開來,似乎打算不理他,繼續閱讀。
布朗寧也不打算多費唇舌解釋,於是便問了其他他有些在意的事,「妳鄰居說妳除了買東西幾乎不出門,今天怎麼有閒時間坐在這?」
剛說完他就想到這句話接在安瑟所說的話後頭,簡直是變相承認他說那些話是刻意的嘛!布朗寧不禁覺得有些懊惱,但後來又覺得那又怎樣。
「買完晚餐,想說十點又要出門有點麻煩,乾脆來這裡看看書。」安瑟頭也不抬地說。
「戴著手套看書不會很不方便嗎?」
「它很薄。」
「為什麼要一直戴著手套啊?我從來沒看過妳拿下它。」
「我的手腳容易冰冷,戴著比較暖。」
「可是妳剛剛說它很薄。」
「因為它料子很好,它是上等羊毛織的。」說完這句話後她翻了一頁,這樣也能繼續看啊,布朗寧不禁咋舌。
「對了,妳圍巾的顏色也和我一樣。」
「我知道。那又怎樣?世界上有很多人圍薑黃色的圍巾。」
「我也沒說怎樣啊。」
說完後布朗寧才覺得這句話有點情緒化,不禁對自己的情緒掌控有些懊惱,他平常並不會這樣的啊,一定是因為案情陷入膠著、這女人又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勁──好吧,他知道她在堅持什麼,總之最近的一切實在太令他感到煩躁了。
布朗寧心不在焉地轉了轉他的帽子,開口:「那我先走了,十點見。」
「慢走。」安瑟頭也不抬地說道,布朗寧轉過身,小聲地嘆了口氣離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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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寧中心】Pseudo Charac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