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架空
基本上我是把它視為我的第一篇CP文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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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Passing
----Out Of The World Of Pandemonium
一個紙團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輕巧地落在她的桌上。
原本百無聊賴捲著髮尾的少女停下了動作,俐落地拆開紙團。其上艷紅與濃黑的墨色交錯著,佈滿了大半張紙。
少女執起桌上的紅筆,血紅的色澤宛若跳著迴旋舞般,流暢而華美地在紙上勾勒出一道道的軌跡。
『等等翹課陪我去看電影,三點,票已經買好了,不准拒絕。』
不若對方隨性地將紙條揉成球,少女仔細地將紙條摺好,扔了回去。
也許是力道與角度控制精準,被摺成紙片狀的紙條依然畫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精確地落在隔壁灰髮少年的桌上。
趴臥在桌上的少年慵懶地微微抬起頭,半瞇著眼,伸手打開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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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人。
那是她看到他的第一個想法。
一臉漠然的灰髮少年獨自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血色的眼眸毫無波動,活像一具會走路的屍體。
她饒富興味地打量著他,她見過的人類不多,但大多數的人只消一眼就能讓她確認那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人類也不過如此。每個人都一個樣,如此脆弱、如此無能、如此愚蠢──遠遠不及她,她可是博士的心血結晶,博士最完美的作品。
但是他不一樣。
少年身周纏繞著死亡的氣息,靜如止水的殷紅色眼眸底下,翻騰著對殺戮的渴望。
她在那對血色的瞳仁中看見了自己。
「有事嗎?」連音調都冷然的近似毫無機質,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死神,」
她滿意地看見對方的雙眼閃過一絲訝異,他也勾起了嘴角,那個聲調再熟悉不過,就是自己才剛開口、目前也僅用過一次的語調,只有她們這個屬性的人才能理解。
「真遺憾,我不是。」
「我還沒說完呢,」她輕巧一笑,「的代言人。」
少年玩味地看著她,「妳也不差。」
「彼此彼此。你叫什麼名字?」
「Grunw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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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開少女扔過來的紙條,紅黑交錯的字跡讓他想起劍刃刺入人體所噴濺而出的鮮紅血沫,以及乾涸已久、凝固得發黑的黑褐色血塊。
果然是他們會喜歡的顏色吶,盯著朱墨爛然的字條好半晌,他才將視線移轉到最底下那行鮮活的紅色字體。
他哼笑一聲,自黑色的筆袋中抽出一隻烤漆均勻發亮的黑色鋼筆,墨水在紙上暈了開來,「啊啦,連字跡都有死亡的氣息。」那名少女曾這麼說過。
「我是死亡,妳是奮鬥;我是死神的代言人,妳是戰神的代言人。」
「到底還是踏著屍體前進吶。」
『真不巧,我也買了兩張票。只得勞煩妳退票了。』
他將字條揉成紙團,扔了回去,帶著笑意重新趴下。
不用等她丟回來也想的到她會回些什麼。
他慵懶地再度閉上雙眼,認識她,也是很麻煩,以往他總是能一覺到放學。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又微微張開雙眼,用眼角餘光瞥向隔壁的少女,後者果然露出不悅的神色嘖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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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氣息,和自己一樣,那是對她的第一印象。
他冷冷地看著坐到自己隔壁的少女,少女也緊緊盯著他。
不,不太一樣,但有些本質是相似的。
他直直望著少女的雙眼,紫色的眼眸像珠寶盒裡的紫水晶般,熠熠生光,低調而璀璨的,和她所有物品帶著的張揚紅色恰巧相反。
他在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當少女開口時,他有幾分驚訝,第一次,這麼快就有人看穿他的偽裝,批著人類外皮的偽裝。
這麼想也不太對,他確實是人類。
但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人類,反倒像個怪物,他身周的人顯然也這麼認為。
「那妳又是誰?Minerva?」
「Minerva?我就沒問你是不是Thanatos。」她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我不需要像Minerva,我是我,她是她。」
「給我記好了,我叫做Don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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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少年開始傳紙條是相當自然而然的,上課實在太過無聊,教的全是她老早就知道的事,乖乖坐在教室裡聆聽那些廢話簡直讓她產生體內零件即將生鏽的錯覺。
其實她本來不需要待在這裡的,她原來應該會在博士的研究室,當他盡責的助手。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
那個和她長得完全一樣、機能也完全相同的,礙眼的女人。
「博士,在屋子裡好悶,我想要出去玩玩。」
這當然不是她的真心話,但博士顯然並不懂。
「那就趁這個機會讓妳到人類的世界去吧,體驗一下妳這個年齡的少女過的生活,也許可以增長一些社會經驗,甚至了解更多和妳相關的機能,與人類的互動應該可以使情緒與情感方面的機能進步一些。」
「可是、博士,研究……」
「沒關係,Sheri剛回來,剛好可以幫我的忙,不用擔心。我會幫妳安排好的。」
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少女張嘴欲言,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原本是想證明自己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存在,但博士的回答卻讓她跌到了深淵。
她和那個礙眼的女人是一樣的,她不是特別的、不是唯一的,博士根本不需要她,甚至連那個微不足道的女人都足以成為她的替代品──這個想法令她恐懼、令她崩潰、令她發狂──
這個任務對她來說一點也不有趣,無聊透頂,而且那些可怕的念頭總是在她不經意時悄悄浮上心頭,任務本身雖然很輕鬆,但對她來說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只要想到她待在這沉悶教室的同時,那個女人正無恥地頂替她的位置、擔任博士的助手,就幾乎令她喪失心智、歇斯底里。
和少年傳紙條不僅只是為了排遣無聊,更重要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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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覺得,身旁的少年並不像外表那樣的不可靠。
深藏不漏,她如此認為,少年並不像自己鋒芒畢露,如果可以,他似乎就想這樣永遠站在角落,獨自享受自己的小世界。
少年相當孤僻,但並不是別人不想接近他,而是他不想理會別人。
就像自己一樣。
『嘿!別睡了,你連Thanatos的孿生兄弟一併代言了嗎?』
『囉嗦,我想怎樣是我的事。』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
『喔。』
雖然看似冷漠,但她曉得這是『說吧。』的意思。
『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爛死了,放眼望去滿街都是爛人、每天盡發生一堆爛事。
我常常覺得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無法融入它,但又覺得我為什麼非要融入不可?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我不
屑與他們為伍。』
『這個世界爛死了,這真是妳說過我最同意的話。
並不是我們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不屬於我們,因此我們不需要去融入它。
如果困惑的時候這麼想就好了:至少還有我跟妳一樣。』
數不清是她們傳的第幾張紙條,從此刻開始扭轉了對他的印象。
他並不是替Hypnos代言,他一點也不適合,但那是他可以接近Thanatos的方式之一。
雖然可以理解,但那仍是她所無法想像的事。
她畏懼著Thanatos,儘管她不想承認,因此她也同樣害怕著他的孿生兄弟。
『我才不會困惑,而且誰希罕跟你一樣啊。
我不想上課了,等一下我們出去玩。』
『好啊。
怎麼突然換紙了?剛剛那張明明還有很多空白。』
她笑而不語,將剛剛那張還留有大量空白的字條仔細摺好,收進文件夾裡。
文件夾裡夾滿了摺得整整齊齊、卻有著大量皺痕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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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常和少年一起翹課,在城市各處遊蕩。
理由很簡單,悶在教室簡直讓她覺得身上要長霉了,而且她覺得只能待在教室根本不算有來到人類的世界,比教室有趣的地方到處都是。
少年從不拒絕她的邀請,想然也是,他總是在學校睡整天,成績卻依然和她並列第一,肯定也早就學會那些無趣的東西。
為什麼少年需要上學、有什麼苦衷,她雖然感到好奇,但卻不曾探問,就如同他也不曾詢問過她一樣。
過路的行人常對她們皺眉,甚至投以令人討厭的眼神,每每她想衝上去大罵甚至出手時,少年總是將她拉住。
「討厭別人那樣看妳,就不要穿制服啊,自己帶衣服來換。」
「才不要,麻煩死了。」少女曉得,她在家裡穿的衣服若是穿出門,才更會被投以異樣的眼光。
「那妳就沒有資格揍人。」
「搞什麼啊!你之前不是才跟我說不需要融入別人的世界,做自己就好了嗎?現在竟然要我配合別人的眼神去換衣服,明明有問題的就是他們,穿制服走在路上哪裡不對了嗎?」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少年語氣平淡,「但妳在意別人的眼光,就是融入他們的世界了,所以我才叫妳換套衣服,妳如果不在意,我就不會那麼說了。」
她頭一次被別人的話堵到無話可回,當然實際上她不可能什麼也不說。
「算啦!制服那麼好看,他們真沒審美觀。」
制服真的很好看,除了襯衫是白的以外,女學生的配件全是紅色,而男學生則是黑色。
剛好和她們喜歡的顏色一樣。
她和少年幾乎闖遍了城市每一處,書店、餐飲店、夜店、電影院、百貨公司,甚至賽馬場與狩獵場──儘管有些場所似乎禁止她們這個年齡的人進去,但少年卻總是有辦法解決。
當她好奇地詢問時,他只是揚了揚眉,「規定什麼的,擺在金錢面前也只不過是垃圾,人類就是如此,眼裡只有那些散發著銅臭味兒的東西。」
她喜歡狩獵場,當然少年也喜歡,這是她們最初注意到彼此的主因。
少年肯定不是普通的有錢,每次和他來到狩獵場時,她們總剛好是唯一的顧客,她不認為這是巧合,大概是整個場地都被少年給包下來了。
她們總是比賽誰能在限定時間內獵取最多的獵物,然後便分頭廝殺。
看著那些曾經存活過的生命變成無機質的肉塊躺在自己的腳下,令她感到心情愉悅。
那是她比那些低劣的生命更優等的證明,她是再完美不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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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意外被砍斷的樹枝擊中額頭,不巧地正中她額上的開關,就此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時,她安然待在博士的宅邸,那是她寫在聯絡簿上的住址。
她合理推測是少年翻出她的聯絡簿,將她送了回來,並打算隔天上學向他探問。
但他卻主動丟了紙條過來。
『妳不是人類。』
『怎樣?很訝異?覺得我很可怕,不想再和我來往?』
『妳曉得,我最喜歡無生命的物體了,這對我來說更好。』
毫不意外的答案。
『死戀物癖。』她猶豫片刻,還是寫了,也許書寫這種形式反而能讓她表達她說不出口的事。
『你看到她了嗎?』
『誰?』
少女心不甘情不願的寫下:『那個和我一樣的礙眼女人。』
『妳們不一樣。』
『你是說髮色和瞳色?如果連這都一樣,博士恐怕會無法辨別我們。』
『當然不是,妳們完完全全不一樣。妳是女戰神、勝利女神、智慧女神的代言人,她可不是。她看見我說的第
一句話是請進,可不是死神。
我不懂妳們哪裡一樣了,如果妳們髮色和瞳色相同,那個叫Walken的人便無法辨識,那我想他也不怎麼
樣,就像其他普通的人類一樣。』
她應該要生氣的,少年竟然這樣污衊博士。
但是她卻沒有,她甚至覺得有幾分感動,長期桎梏她的精神牢籠彷彿就此解鎖。
我是獨一無二的,少女這樣告訴自己,我和那個女人完完全全不一樣,是獨一無二的完美存在。
再一次,她將寫沒幾行字的紙條小心翼翼地摺起,視若珍寶般地收進文件夾。
她撕下新的便條紙,血色的字跡在上頭飛舞著。
『博士一定認得出我們的,因為他很了不起,他和其他人類不一樣。』
她終究還是沒把那兩個字寫出來,基於她那高傲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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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原本以為,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可以輕易到達,除了那棟樓。
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隆茲布魯集團的辦公大樓,就位在這座城市。
當然她如果真心想進去,誰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她,但她不願意這麼做,她若是衝動行事,很可能為博士帶來麻煩。
只不過是棟樓罷了,誰希罕。
但她卻進去了。
她和少年搭乘高速的電梯,來到建築物的頂樓,人類工藝的至高點。
少女忍不住朝外走去,金色的髮絲隨著強風飄散著,直到被一堵有著精緻雕花的欄杆擋住時才停了下來。
順勢倚著欄杆,她睜大她那紫水晶般的眼睛。
昔日遊走闖蕩的城市現在看起來好小好小,整列的昏黃路燈、高矮不一的大樓透出的暖光、街上流竄著的車燈,閃閃爍爍的光芒美得令她捨不得眨眼,深深沉醉在其中。
她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世界的最高點,君臨天下;又覺得像是躺臥在地面上,仰望滿天燦爛的星斗。
過了好半晌,她才想起少年的存在,輕輕地開口:「好美……」
身後的人不發一語,默默地走到她身邊,跟著她一起趴臥在欄杆上。
「你怎麼進的來?」
「這裡是我家開的公司。」他淡淡地說。
他很少提到家裡的事,她也不會特別去問,就如自己也不怎麼提家裡的事一般。
當她們在一起時,從來就不曾在乎彼此之外的一切,對她們而言那些都無關緊要。
「嘿!你不覺得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就該大喊些什麼嗎?」
「不覺得。」
「那是因為你習慣了吧!」少女笑著說,「這裡真的很高欸!我從沒到過這麼高的地方。以前就只能在底下,仰著脖子眺望這棟樓,有機會上來不做點什麼實在太無趣了。」
「妳如果喜歡,我也不介意天天帶妳來。」
「每天來,每天都沒做什麼,還不是很無趣?那還不如只來一次就好。」
語畢,她雙手撐直,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想把聲音送到地面上每個角落一般地大聲喊著:「I'm queen of the world!」
也許是自我意識作祟,她覺得聲音在她耳邊縈繞不去,彷彿這廣大的世界也不過是被透明隔板隔起的小空間,而自己的聲音在裡頭孤單卻有力地迴盪著。
「真像妳會說的話。」身旁的人話語中帶著笑意,她轉過頭,「好了,該你了。」
「我可從沒說我要喊。」
「你也從沒說你不喊。」
「那我現在說了,我不喊。」
「那我現在說了,要你喊。」
紫晶色與血紅色的眼眸互相瞪視著,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對方才開口。
「我覺得我們很無聊。」
「人生本來就很無聊。」
「大喊什麼的更無聊。」
「什麼都不做超無聊。」
「我可以現在回家睡覺。」
「我難得來一次,你就喊給我聽嘛!」她抓著少年的手,當然不是撒嬌意味的,那力道足以讓一個普通人立刻骨折。
「……好吧。」他皺眉,「但我不知道要喊什麼。」
「那你就喊,I'm king of the world!」
「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可不想娶妳。」
「誰要你娶我啊!」她漲紅了臉,少臭美了,她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正當她想乾脆開口要他喊些別的時,少年卻大喊出聲了:「I'm king of the world!」
就像自己剛剛吶喊時的情景一樣,她覺得這句話像回音般在她腦海中來來回回振盪著。
「怎麼突然喊了?剛剛不是說不喊這句的嗎?」
他笑了,但卻沒有答話。
「莫名其妙。」她咕噥著。
「妳才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之前還說這世界爛死了,現在卻想當這個爛世界的女王。」
「連這個爛世界的女王都當不了,不是爛到骨子裡了嘛!」她反駁著,少年聳肩的模樣十分欠揍,「說的也是,但妳還是不要有這個念頭比較好,置身世外絕對比去當世界之王來得輕鬆愉快。」
她嘖了聲,紫晶色的眼眸再度投向燦爛的夜景。
底下的一切如同螻蟻般微小,她想像自己將這個世界狠踩在腳底下的模樣,不禁露出微笑。
I'm queen of the world.
You’re king of the world.
But we’re out of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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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少女傳紙條、陪她到處亂晃,非常麻煩,但他並不討厭。
在少女轉學來之前,他總是將教室當作補眠的地方,老師所教授的內容太過無聊,他自然不可能花心思去聽,但那煩人的聲音又會使他無法專心看書,於是便開啟他日夜顛倒,上學時間睡覺、放學時間才開始活動的生活。
少女的到來倒是讓他的作息恢復了幾分正常。
自己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是因為他所珍藏的收藏品們被發現。
他不認為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每個人看到的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用嫌惡的眼神看他,但同時那些表情也令他生厭。
被安排來到這裡沒什麼不好,至少他不用再看到那些令人討厭的神色。
他是隆茲布魯家從未曝光過、沒有人看好的么子,他也無所謂,這樣對他來說更好,企業經營、投資理財,凡是與金錢有關的東西,一向無法令他提起興致。
人類創造了貨幣,然後被自己所創造而出的東西奴役,這樣的行為看在他眼裡實在是既荒謬又可笑,他自然不可能會去成為其中的一員。
在學校裡,他所用的並不是隆茲布魯的姓,家裡的人嘴上說是替他的安全著想,但實際上恐怕是擔心他做出什麼敗壞隆茲布魯名聲的事情。
連藉口都編得冠冕堂皇。
但他不介意,這反而讓他快活許多,隆茲布魯這個姓氏是他一出生就被迫背負的枷鎖,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們能更乾脆一點,將他逐出家門,放他永遠的自由。
反正那個家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地方,如同這個世界。
他從小就很少待在家裡,在這個城市四處遊蕩,城市裡的每個角落幾乎都被他摸得透徹。
當然當時的他並不曉得這會在日後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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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少女偏頭,「那是什麼地方?」
「看電影的地方。」
「電影是什麼?」
「進去看就知道了。」
少女極度缺乏常識,令他有幾分好奇她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成長。
若是被過度保護的千金小姐也有些奇怪,她的言行舉止根本不像有錢人家那些做作的大小姐們,而且若是被過度保護,也不可能將她送到貴族學校來唸書,應該請家教在家裡指導更為恰當。
但他對少女的好奇也僅只於此,知不知道她家的一切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少女本身,其餘都無關緊要。
他一向以為少女天不怕地不怕的,因為她所展露的行徑確實就是如此。
因此踏入電影院後,少女的反應倒是讓他有幾分驚訝。
「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
「這裡怎麼了嗎?」
「太黑了。」少女緊抓著他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他掏出手機,開了手電筒,少女的力道放鬆了些。
「沒想到妳竟然會怕黑。」
「我才不怕呢!」少女嘴硬地說,他佯裝要將手電筒關起來,少女連忙搶過他的手機。
「是啊是啊!一點也不怕呢!」他揶揄著,閃過少女揮來的拳頭。
電影播映時,少女看得目不轉睛,臉上的表情甚至會隨著劇情一起變化,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少女的反應,而她因為太過專注於前方的螢幕,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視線。
「電影本身是還過得去啦!但何必把整個房間弄得烏漆抹黑呢?」
「如果不這麼做,螢幕上的投影會不夠清晰。」
「我無所謂,就算他燈全亮著我也一定看得到。」
「因為有黑暗,才能襯托出光線的明亮。光與影相隨,電影本身就是光影的變化,如果在明亮的地方播映,就沒有那個效果了。」
少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將手機塞給了她,反正他也沒在用。
「給妳吧。總有一天,就算不用開手電筒,妳也能在黑暗中看見光亮。」
少女彆扭地接過,但嘴上依然不饒人,「又不是幻視。」
「對黑暗的恐懼也是可以被克服的喔,」他輕鬆一笑,「妳不是一直奮戰著嗎?這點小事,難不倒妳的。」
「廢話。」她得意地說,「我才不怕黑呢。」
「這才像妳。手伸出來。」
少女莫名其妙地伸出雙手,他自書包裡取出一個酒紅色的小盒,放到少女的手上。
「這是鑽石,折射率最高的寶石,就算只有一點點光,也可以在鑽石內不斷全反射,將光保留在裡面,也因此鑽石才會那麼璀璨。」
「這不是很貴嗎?」
「沒關係,我有好幾顆。」
少女欲言又止,他曉得她想說什麼,但她終究沒有說出那兩個字,基於她那高傲的自尊心。
她慎重地接過,「總有一天,我會像它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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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少女不是人類是個意外。
他們一如往常地在狩獵場比賽誰能獲取最多的獵物,但到了約定的時間,少女卻遲遲沒有出現。
當他發現她倒臥在樹林裡時,少女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但身上毫無外傷,也完全不像屍體該有的樣子。
不是人類。
這是他產生的第一個想法。
他翻找出她的地址,叫車前往她聯絡簿上的住處,既然不是人類,送到醫院去也毫無用處,可能還會引起軒然大波。
只能祈禱上面寫的住址是真的了。
住址位於一處偏僻的山區,花了不少時間他才抵達。宅邸相當華美,占地也不小,但少女的確不可能是千金小姐。
少年抱起少女,停在豪宅的大門前,伸手按了按門鈴。
出來應門的是外表肖似少女的女孩,除了淡金色的長髮和琥珀色的眼眸以外,外表和少女完全相同,身上穿著華麗的紫色歌德式洋裝。
看到他,不,應該說是看到他懷裡的少女時,女孩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愕。
「請進。」
女孩伸手想接過少女,但被他拒絕,她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聲調讓他想起單調的機械語音:「請坐,我去找博士。」
她和少女完全不一樣,差得遠了。
少年將少女放在深色的沙發上,在她身旁坐下。
他有自信就算女孩的外貌和少女完全雷同,他也能立刻分辨出來。
女孩口裡的博士是一名叫做Walken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少女的身旁,檢查著她的身體。
他輕啜了一口紅茶,雖然不明顯但卻隱隱的有股澀味,還是少女泡的茶好喝多了。
「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應該只是不小心關機了,我會再幫她做更細部的檢查。」男子說道,「謝謝你將Donita送回來,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我不會的。」
「你是她的同學?」
「對。」
男子盯著他好半晌,才開口:「會害怕嗎?」
「害怕?」少年笑了,「我高興都來不及。」
男子眼神帶著困惑,但語調依然平靜:「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謝謝你。」
「她為什麼要上學?」走到門口時,少年回身問道。
「她覺得這裡挺悶的,說是想出去玩玩。她比較好動,對什麼事都很感興趣。」
少年瞥了男子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根本不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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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紙條落在巨大的眼球上,少年皺眉,放下書本。
拆開紙條,仍是熟悉的那抹嫣紅色字跡,娟秀中帶著幾分隨性。
『你相信世界末日嗎?』
他露出玩味的笑容,不知道哪個白癡開始傳起,全世界都瘋傳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甚至有人信以為真,砸了大錢蓋避難所,真搞不懂這些愚蠢的人類。
他執起鋼筆回應,墨黑的字跡在字條上蜿蜒,宛若死亡蔓延留下的痕跡。
『相信,但不會是明天。』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人終將一死,但我不會。』
『世界若是毀了,妳也無立足之地。』
『說的也是呢!那如果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想做什麼?』
『明天不是世界末日。』
『所以我說如果嘛!』
『不做什麼。來學校、傳紙條、翹課,跟平常一樣。』
『啊啦,我也這麼打算呢,但又覺得這樣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
『我有想對你說的話,但一直沒說。我不相信你沒有。』
『我是有。』
『所以呢,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就會傳一張寫著那句話的字條給你。』
『那我可真是期待。
不過這也包含在我說的事裡頭了。』
『你如果期待,我們可以假裝明天是世界末日,就像電影裡的演員在演戲一樣。
才不包含呢!這可不是普通的傳紙條,我可不希望你會扔回來回覆。』
『那倒也是,我也不希望。』
『那我們就假裝明天是世界末日吧!明天我們各自回家之前再交換紙條。這樣就不會有對方立刻拆開來看的尷
尬了。』
『不要。』
『掃興耶你!你自己不是說很期待嘛!又這樣!要是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怎麼辦?』
『妳真的相信?』
『不相信。但也許你明天出了車禍一命嗚呼,那我的話就來不及說了,你也是。』
『我才不會。』
『你又知道,這句話只有我有資格說。』
『那倒是。
好吧,看在妳苦苦哀求的份上。』
『誰跟你苦苦哀求了啊!有病。』
『不過我想一想,我們應該要今天就交換才是。』
『咦?為什麼?』
『因為要是我明天就出車禍死了,哪有時間跟妳交換紙條。』
『這麼說也是呢,像是錯過了什麼。那就今天吧!』
『好。』
少女的紙條又沒有再傳回來,明明就還留有點空白,但她卻換了新的一張紙,開啟新的話題。
少女從不解釋她為何常常如此,但她也毋須解釋,他當然懂得她在想什麼。
其實他覺得這樣滿不公平的,和少女收藏的紙條相較之下,自己留下的紙條根本寫滿了廢話。
雖然他常常調侃少女,但有些事他並無意戳破,比方說他常常注意到少女明明就沒有垃圾要丟,卻頻繁地去查看紙類回收箱。
像是害怕在裡面發現什麼似地。
「末日前夕的最後一張紙條。」少女笑著將折得小小的紙條遞給他,他伸手接過,也從口袋拿出了一團紙。
「嘖,竟然拿成績單來寫,感覺好沒誠意喔。」
「我又沒有便條紙,剛好今天發成績單就拿來用了。」少年抬了抬眉,「那就,再見了。」
「再見。不過我倒是真心希望你不要被車撞死。」
「那我們再把紙條換回來。」
「才不要。」少女笑嘻嘻地說,「那就掰啦!」
少年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當他確認少女已經離開回頭可見的視線範圍,才小心地打開紙條。
小小的紙條上只有三個字,和自己寫給她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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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那天,少女沒有來上學。
點名板上畫了一整排的病假記號,鬼才相信人偶會生病。
少年拎起書包,頭也不回的離開教室。
自己竟然愚蠢地沒有想到,少女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昨日才會有那番言行。
第二次來到少女家門口,但前來應門的並不是上次那個女孩。
少女身著艷紅色的歌德式洋裝,偏頭看著他。
她低低地笑了,用只有他聽得到的音量開口:「Thanatos的化身。」
接著她回身大喊:「博士!有客人!」
茶香隨著氤氳的熱氣上升,他輕輕地啜了一口,毫無疑問是她泡的茶。
「如果你是想來找Donita,你可以回去了。」
「為什麼?」少年挑眉,不悅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已經不認得你了。」
「我就是問你這個。」
「她的任務結束了,現在和你毫無瓜葛,僅此而已。」
「那也沒有必要清除她的記憶。」少年按捺著怒火,「她可不是你的所有物。」
「她是我的所有物啊。」男子輕笑,「我認為這樣的記憶對她沒有幫助。」
「你沒有資格清除她的記憶。」少年憤怒地站起身,轉身向屋後走去,他身後的男子並沒有阻止他。
少女坐臥在一張大床上看書,整個房間都是紅色調的布置,如同他對她的印象一般。
他走進房間時少女揚了揚眉,「博士要你來找我嗎?」
「不是。」他走到了床邊,在她身旁坐下。
「那你幹麻過來?」
「有東西想讓妳看看。」他一面說,一面打開書包。
少女皺起眉頭,「算了,博士沒有阻止你的話,就是可以吧。」
她伸手接過少年遞來的黑色文件夾,毫不在意地將裡頭的紙全抽出來,看到上頭的字時她瞪大了雙眼。
她急促地快速翻閱所有的紙張,臉上浮現驚恐的神色。
「這是什麼!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你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為什麼上面會有我的筆跡!」
「我們以前認識。」
「怎麼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你!」少女用充滿懷疑的眼神打量他,接著又垂頭翻了翻那些字條。
他並沒有將所有的字條都放進去,少女給他的最後一張字條,末日前夕的那張,被他折得好好的收在口袋裡。
他也不認為那張字條適合讓現在的少女看到。
博士也許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東西,所以放心的讓他進來。
他相信少女會信任他,少女的造物者,而不會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
然而這是他們相處過的證據,就算他要模仿少女的字跡,也必須先取得她的筆跡才行,但少女不可能會有這樣的記憶。
更何況,如果他沒有和少女相處過,也不可能模仿她的語氣說話。
少女垂下眼簾,「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
「妳應該也有一份,不曉得收去哪了。」他淡淡地說,「也許被他扔了。或許他覺得我說的話是在妖言惑眾,他擔心妳受到影響。」
「可是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她仔細閱讀著字條,「你可以告訴我,我們以前發生過的事嗎?」
「我無所謂,但是挺長的。」
「能說多少就說多少,我想要知道。」
少女讀完所有的字條,將它們收回黑色文件夾時,原本自己想伸手取回,但少女卻抱緊了文件夾。
他聳了聳肩,「我無所謂,就給妳吧!那些東西我都記得,妳比我還更需要。」
當他和少女再度出現在男子的面前,他面露不悅,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交錯著。
「博士,我可以和他出去一會兒嗎?」少女小聲地說,「一下子就好。」
「你做了什麼?」男子打量著他,少年只是揚眉,比了比少女手上的黑色文件夾。
男子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可以,但是等一下。」
他轉身離去,再次返回時手上拿著一個紅色的提袋,少女伸手接過,打開來時,裡面躺著厚厚的紅色文件夾、一個酒紅色的小盒子,和一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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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以前也來過這裡。」少年說道,眼前的少女瞪大紫色的雙眼,像是想將她所見到的景色牢牢地印到腦海裡似的。
「好美……」
「妳上次也這麼說。」
少女和他並肩坐在地上,取出紅色文件夾裡頭的字條閱讀著。
這裡還是一如往常颳著強風,少年得幫忙她壓住字條才不會讓它們飛走。
「這麼暗妳看得到?」
「就算完全沒有光我也看得到。」她笑著回應。
閱畢後她將文件夾遞給少年,「就當我大發慈悲和你交換吧!和我的比起來,你留的字條根本充滿了廢話。」
「妳還有臉說,妳都還沒寫完就偷偷收起來了!」
「怎樣,我又沒說你不能這麼做。」少女扮了個鬼臉,他笑出聲來。
「還是一點都沒變。也是,妳天生就是如此,不可能改變的。」
少女拍拍裙子站起身來,再度走到欄杆前,拖著腮望著底下星星點點的微光。
「最後一張字條,很奇怪,像是世界要毀滅了你才會寫給我的話。」
「對啊,」少年忍不住微笑,「今天是世界末日。」
他自口袋掏出少女給他的小小字條,她看了以後也笑出聲來。
「今天肯定是世界末日。」她將字條收起,轉頭再度將視線投入無垠的夜色,「但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也無所謂,這無法影響我們。」
少年趴臥在欄杆上,少女的嗓音自耳邊傳來,「因為我們身處世界之外。」
「我猜猜,上次我來這裡時,一定有大喊些什麼吧?而且我應該會叫你跟我一起喊?」
「沒錯。」
她笑得燦爛,「我就知道,在這麼高的地方就該喊些什麼。我數到三,我們兩個再喊一次。」
「但是上次我們不是一起喊。」
「那又怎樣,誰管你。上次是上次的事,這次是這次的事。」
少女深吸一口氣,「那來囉!一、二、三!」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I'm queen of the world!」
「I'm king of the world!」
他還清楚記得,上次他們兩人在這裡吶喊時,他覺得那聲音清亮地彷彿一次又一次地洗滌著這烏煙瘴氣的世界。
但這次不一樣,當他們兩人一起喊時就不一樣了。
聲音不再來回震盪,反倒像是隨著風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脫離了這個世界之外。
在那裡,只有他與少女,兩縷孤獨但卻彼此相知的靈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