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言之是想寫R1提到的失去目標的泰瑞。
又下雨了。
泰瑞爾睜開雙眼,無意識地抬起手臂,錶面的指針指向四點二十……三,他的鬧鐘是計七點。
他雙眼無神地瞪視著天花板,雨點墜地的聲音毫不間斷地傳來,更擾人的是那啪啪啪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像是在向他催討寶貴的睡眠時間。
他又沒欠那扇該死的窗戶什麼。
儘管這麼想著,泰瑞爾還是百般不情願地按掉床頭的鬧鐘,掀開厚重的棉被起身。他漫不經心地披上擱在身旁的大衣,脫去睡眠時保暖用的手套,一面想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在潘德莫尼用不上的行為竟已成為習慣。
潘德莫尼是不會下雨的。那裡的天空永遠乾淨澄澈,當然在他來到地面以前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
在潘德莫尼,一切居住條件都被精密控制在最適宜的範圍,一座巨大的人工溫室,培育的是最聰明最頂尖的人類。他們篩選最優秀的基因,並預計它們會產下同樣優秀的子代,這個臻於完美的品系便會凌駕於其他基因相對低劣的品系之上。他們用這個簡單的原理劃分每個人的階級地位,過去他一直將之視為充滿漏洞的可笑謬誤。
當然他現在還是這麼認為。
但每當想起這件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3389年時,潘德莫尼公布的長串殉職名單;想起他錯愕地在那之中找到她的名字,想起他曾經期望過那會是他。
幸好當初沒選上。最終他也只能這麼想。
在那之後他經常性地做著相似的夢,在夢境中他總是被形體不明的魔物追殺,夢的結尾往往不是被怪物吞噬,就是在那之前便已從睡夢中驚醒。人說夢是潛意識張狂之所,他不否認這樣的說法,但光是這樣的夢並不足以描繪他的恐懼,這樣的夢太過具體。
他害怕的是他所無法掌控的,那異常猖獗的……
Into the Blue
飛行船從大片烏雲後方出現後,泰瑞爾才發覺他已凝望窗外的天空許久。雨仍然滴滴答答下個不停,身側的工廠主管見他起身後便連忙跟著站起,伸手想替他提行李。他笑說不用了,對方仍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在踏出工廠時替他撐起了傘。
「十分感謝泰瑞爾技官這段時間的協助。」對方神情懇切地說。
「沒什麼,那是我的工作。」
「那您做的那些儀器……」
聞言泰瑞爾一時反應不來,接著才想起對方說的大概是他當初為了改善廠房原始的設備而製作的儀器,「那些就留給你們吧。」
反正那種無聊玩意兒他隨時都做的出來,潘德莫尼當然也不缺這種東西。
他們在飛行船降落之前抵達停機坪。泰瑞爾緊盯著天空中的那個點,看著它逐漸擴大直到佔據整個視野,而後艙門打開,端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打了個哆嗦,隨即掛上他所熟悉的笑容向他問候。泰瑞爾有些驚訝,但也不是很意外。
「這點小事不需要麻煩您的,林奈烏斯上級技官。」
「因為我喜歡地面啊。」對方的語調和這個陰鬱天氣全然不符。泰瑞爾爬上機艙,艙門幾乎在同時刻緩緩閉攏,他用眼角餘光瞥向仍在地面不停揮手的工廠主管,以及用鐵皮拼湊而成的老舊廠房,不等他們從視野消失便低下頭,解開繫在頸上的圍巾和長風衣的扣子。
「雖然這麼說,但也沒什麼到地面上的時間。」
「如果泰瑞爾容許的話,我們也是可以找個地方逛逛。」
「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統治局那邊還在等我的報告。」對於上司脫序的言詞,泰瑞爾早已見怪不怪。不光是林奈烏斯,不少同事也經常做出異於常人的言行舉止,他目前所在的單位聚集了潘德莫尼所有的異類——這是官方所樂見的普遍說法,說得更符合實際狀況一點,是匯集了脫離潘德莫尼思想控制的人才。
「是第一次來到地面吧?」林奈烏斯用閒談般的語氣問道,「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嗎?」
「像每天都待在冷房一樣。」
「是嗎?不過地面是很大的,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像這樣。」
他說他知道。飛行艇在此刻衝破厚重的雲層,不一會兒滿載著高樓大廈的空島便憑空出現。明明也沒在地面上待多久——至少跟他在潘德莫尼度過的漫長歲月相比——一股彷彿許久未見的生疏感卻在心中油然而生。也是,他想,即使沒離開太久,卻也是頭一次離開這麼久了。
「你要先回家一趟嗎?」林奈烏斯問。
「不了,等一下還要開會,我擔心趕不及。您就直接開到研究所吧。」
林奈烏斯說好,但行動上卻不是那麼回事。泰瑞爾皺起眉頭,說研究所不是這個方向,隨即又覺得自己這麼說實在有些愚蠢,林奈烏斯當然不可能不知道研究所在哪裡。
林奈烏斯一語不發地繼續駕駛,最後在潘德莫尼北方邊界停下。泰瑞爾眺望窗外,雲層的間隙被一種沉默的深藍色點綴著,像傍晚時環抱著潘德莫尼的深沉暮色。
「是海。」林奈烏斯說,「你看,我們一下子就橫跨了整個島,潘德莫尼是這麼的小。」
「對,」他回應,「但潘德莫尼並不需要多大。」
聞言林奈烏斯笑了,說既然不能在地面上遊覽,那就只好在潘德莫尼兜兜風,又說了覺得位在對流層之上的都市是如此無趣,諸如此類他早已聽慣的廢話。
說是早已聽慣也不盡然正確,現在他依然是所裡資歷最淺的工程師。他還清楚記得接獲調職令時兵裝所每一位同事的神情,震驚、困惑、同情、不甘,替他抱不平的人所在多有,他還得反過來勸慰他們,整個辦公室裡他像是最事不關己的那個。
發現這個研究所不如傳聞中糟糕已是後話,但傳聞並不會因此改變。家裡的人將之視為奇恥大辱,父親憤怒的咆哮猶在耳際;偶爾在路上遇見過去的同事,他們或是露出尷尬的神情快步離去,或是裝作不認識般地和他擦身而過,他也頗識相地配合他們的不近人情,畢竟認識他這個「怪人」可是件丟臉的事。
時至今日他依然不明白為什麼會被調職,人事部說他「失去了工程師該有的上進心」,他不否認,那時的他已經好久沒進行工作以外的研究,更遑論發表論文,問題是潘德莫尼到處都是沒上進心的工程師。
反正在哪裡工作都無所謂,甚至他還喜歡這裡一點,說到底這是個平常會被高層遺忘的單位——他們只會在出了難以處理的燙手山芋時才會想起這個所的存在。也因此不同於潘德莫尼的任何地方,這裡永遠有一種愜意閒散的氛圍,甚至也有人自願請調過來以進行更多個人研究。這個匯聚了最多「喪失上進心」的工程師的研究所因而成為論文出產質量最豐富的所,儘管其他單位的工程師也只會頭一仰,哼聲「畢竟那些怪人平常都毫無貢獻,總是不能連研究經費都平白浪費」,但也沒有人會在意這種評論,誰會在意自己擺脫了那些繁冗的公務呢?
每當無事可做的他在辦公室裡聆聽同事們熱切的高談闊論,又或者幫忙他們解決在研究上遇到的困難,他就會想起那個女孩,並深深覺得那個總是異想天開的女孩應該更適合這裡,之後才會想起這個推論永遠只能停留在推論的階段,永遠也無法驗證,也就沒有必要再對此多做浮想。
飛行船在停機坪停妥後,林奈烏斯說他得到人事部跑一趟,便又駕船往中央統治塔去了。刷過識別證後,一條乾淨明亮的長廊隨著緩緩滑開的感應門逐漸開展,他感覺自己像個初至此地的外地人。
「哦——」他還記得他說要到地面出差時父親意味深長的回應,用不著搭上那輕蔑的眼神他也明白。
他是被放逐了。
在過去,偶爾在所裡閒著沒事時他也曾想過,自己是到底為何會淪落至此。他針對的不是被調職或是被看輕這一類無聊小事,而是他再也無法對任何研究提起幹勁,至於潘德莫尼發派的工作原本就從沒有趣過,自然不在檢討範圍之內。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長久以來支撐他的研究動力早已不再是對研究本身的熱忱,而那個動力在3389年時便隨著那一紙訃告和那個女孩一同葬送了。
會歸納出這個結論自然是不是毫無根據,而那大多數是讓他感到難堪的——這種感受鮮明得令他無法否認。比方說他清楚記得對方在研討會上提出的出色構想,但對方卻並未對他的題目留下任何印象——這或許並不是適當的例證,因為在事後得知女孩常在研討會上發呆時他便又感到些許釋懷。
又比方說他曾經偶然聽得老師和友人的閒談,在對方問及老師的兩位得意門生時,老師先是回答了:「C.C.是個有才華的學生。」對方追問他的名字時,老師才又回答了:「泰瑞爾非常努力。」
這可能也不全然恰當,當出現一名優秀的工程師,潘德莫尼的人們總會依據其家世給予「天才」或是「努力家」這樣的評語。但總之——3385年時競選連隊替補成員時自己確實是輸了,儘管在結果出來前所有人便篤定替代賽因茲的肯定會是C.C.,但那時的他確實希望自己優秀到足以打破潘德莫尼對於血統的執著。
然而即使是他認為最難堪的落敗,要做為嚴謹的證據似乎還是稍嫌不足,畢竟與其說是自己的才華輸給了C.C.,更像是自己的家世輸了。
這件事就這麼一直在他的心頭懸著,但無論如何結果是無庸置疑的,那就是在3389後他就對研究半點興趣也沒有了。
「咦?泰瑞爾?你什麼時候回來啦,也不說一聲。」正當他想得出神時,同事雷文的叫喚聲從耳邊傳來,泰瑞爾才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走到他的位置旁,「地面很無聊吧?真不知道為什麼林奈烏斯上級技官會喜歡那種落後的地方。對了,這段時間的期刊你都沒讀吧?你是什麼時候下去的呀我想想,你錯過的還真不少……」
雷文一面叨唸著一面將各家期刊一本接一本地扔至他的桌上,泰瑞爾道過謝後隨手撿起擱在最上頭的一本,封面用斗大的字體寫著「回到黃金時代成為可能?」,底下的副標則寫著「研究團隊破解時光機法典」。他好奇地翻開雜誌,雷文將另一疊期刊摔到他桌上時眼尖地瞧見了封面。
「啊,那一期呀……薇琪氣得要死哩,你知道她研究這個好幾年了。」
「是該生氣。」他順著對方的話語說道。
「說起來那篇論文的第一作者好像跟你同期?叫作什麼來著……威利?威廉?還是威爾森?總之是季莫森的兒子。」
「威利。」他回答,不過也是翻到那篇論文時他才知道,「有點印象,是同期沒錯。」
雖然表面上回答得平靜,但他卻忍不住暗自咋舌。就憑那個傢伙也能上Technology的封面?並不是他瞧不起威利,不過過去對他的印象僅止於季莫森的兒子而已。實際上和他同期的除了C.C.其他人大多資質平庸、不值一提,就算現在對方年紀輕輕便上了知名期刊的封面,他也不會改變他的想法,只是這麼一想他便又覺得更不是滋味了。
「泰瑞爾回來了?」顯然是聽到聲音的薇琪從實驗室裡走出來,他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期刊。
「好久不見了,學姊。」
「竟然直接把行李提來這裡,從那種地方回來放一星期的假都不過份。還有,別再提那件事啦,想到就氣。雖然解讀法典也不是輕鬆的工作,但花沒幾年的時間就超越我幾十年的研究成果,不是輕鬆是什麼?」雖說要他們別再提那篇論文,泰瑞爾倒認為對方似乎因為有人能聽她再吐一次怨氣而感到痛快。
「……我一生的研究成果就被一個法典給毀了。」最後薇琪滿含憤慨地以一句頗具戲劇性的話語作結,但以實際情形來看,這麼說一點也不誇張。
「唉,別那麼生氣嘛,就像林奈烏斯上級技官說的:『潘德莫尼也只是比地面不落後一點。』要和黃金時代的技術和知識相比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學姊已經算是成就斐然啦。」
「算了,還是別再提了。」儘管這麼說,從她嘴角上揚的弧度還是能看出雷文這番話挺受用的,「泰瑞爾有空來幫我看一下論文嗎?不過我實驗還沒做完,只是草稿而已。」
「這麼快就開始新的研究了?」他訝異地問,那本期刊也不過是上個月發行的。
「那當然,難不成要讓我的人生真的變一場笑話嗎?」
泰瑞爾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薇琪這時才脫下實驗衣,繞回自己的辦公桌前,泰瑞爾隨後跟了上去。
「大致上是沒什麼問題。只是Figure 2A我覺得讀起來有點複雜,如果是我會想拆成四張圖,然後再補一張強調它們在時間上的線性關係。另外剛剛你給我看的那組數據我覺得也可以放進Supplementary,雖然沒有統計上的意義但也能當作參考。至於這個實驗設計……」
他一面說著,一面看著薇琪飛快地筆記,說完後薇琪向他道謝,接著又是那句千篇一律的台詞:「泰瑞爾這麼有才華不做研究真是太可惜了。」
他也一如往常微笑著含混過去:「我只是想休息一陣子。」
「這句話從你進這個所說到現在了。」薇琪不耐煩地回應,「我不曉得為什麼你會被調來這裡,也沒興趣知道,但要是為了這種小事就低落成這樣也未免太沒用了。」
誰會為了這種事情低落,他不以為然地想,況且再怎麼說這也是他個人的事,輪不到別人來說嘴。
「……總之我認為你真是太浪費你的才華了。」
泰瑞爾覺得這句話聽來有幾分耳熟,許久後才想起並不是他曾在哪裡聽過——他幾乎要忘了自己也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或許就像是薇琪現在教訓他的姿態……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一陣不快。說聲他得到中央統治塔開會後,泰瑞爾拎了公事包便快步離去,腦海裡卻不斷打轉著同一句話:「這不是我認識的泰瑞爾」、「這不是我認識的泰瑞爾」、「這不是我認識的泰瑞爾」……
這句話是誰說的?啊,是在兵裝所的學長,因為家庭因素他從小就受過對方不少指導。所以呢?他認識的泰瑞爾是哪個泰瑞爾?是那個在學生時代總是名列前茅、比賽也經常拿獎的泰瑞爾?那和現在的他又沒什麼差別,說到底那種事本來就是非常簡單的,他自認他根本沒什麼改變。不,就是因為他毫無長進才會連威利那種貨色都能超越他的成就,不對,那算是哪門子的成就。總而言之,那又怎麼樣?暫時對研究提不起勁又怎麼樣?好吧,或許是一段時間了,但他的智商並不會因此變低、擁有的知識也不會因此變少,不過就是休息一陣子罷了,又不代表他再也做不出任何研究。對,他承認看見過去的同儕發表了不錯的論文會讓他心底發酸,畢竟他深知他們都是遠遠不如他的,但——總之只是他現在在休息而已。就是這樣。
幾乎是在分神的狀況下報告完後,他再度陷入柔軟的旋轉椅內,另一名工程師走到台前接續會議的流程,對方說了什麼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突然想起那個總是在開會時走神的女孩。
他幾乎想將這一切歸咎於那個女孩——說到底失去對研究的熱忱和C.C.的死必然密切相關。同時他也知道這是極不理智的,畢竟說是少了競爭目標肯定是不對勁的——C.C.固然是名勁敵,可是沒道理她的死亡也一同帶走了他的競爭意識,否則剛才看到威利論文時的心情又該從何解釋?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在夢裡C.C.端坐在她辦公室的位置上,年代是3389年後。
「我以為妳死了。」夢裡的他說。
「我也以為。」C.C.困惑地回應,他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意思,C.C.原本也以為她死了,但卻意外活下來了嗎?
「不過連隊那邊怎麼會有我的消息?而且以為我死了是怎麼回事?」C.C.納悶地繼續問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良久後才愕然明瞭對方話語所帶來的資訊。
「為什麼……去連隊的不是妳嗎?」
「不是啊?」C.C.滿臉奇怪地看著他,「泰瑞爾怎麼會連這種事都忘記,當初你不是在選秀中獲選,到連隊去工作了嗎?」
「才沒有這回事。」他有些失控地反駁,「去的明明就是妳啊,誰會想去那種地方。」
「可是、可是……泰瑞爾之前不是很想去嗎?因為獲選的話就能證明你是所裡最優秀的人,甚至優秀到突破了基因的限制……」
「這是哪來的胡說八道?我絕對不會去那種地方的,獲選的應該要是妳,賽因茲的女兒。」他無視受到驚嚇的C.C.強硬地說道,好一段時間C.C.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之後才戰戰兢兢地用彷彿快哭出來的聲音開口。
「為什麼泰瑞爾那麼希望去的人是我呢……」
「因為去那邊可是會死的。」
他不記得他驚醒時夢裡的他有沒有說出最後那句話。雖然是個亂七八糟的夢,但C.C.說的並非一派胡言——當初他確實是那麼想的。畢竟是個令人不太舒服的夢,醒來後他也極力避免回想,不知為何卻在這時候突然想起。
回到研究大樓後,林奈烏斯請他到模擬實驗室協助測試他開發的新型機械蟲。當他走到控制台前準備設定參數時,林奈烏斯卻笑著搖手。
「那種東西太無聊了,一定能通過測試的。我想請泰瑞爾用你的武器攻擊看看。」
他原本想說別開玩笑了,但一想到對方是林奈烏斯他便又住了口,他清楚明白對方是認真的。
「好吧。」他說,「但請您務必遠離模擬實驗區。」
見林奈烏斯答應後,泰瑞爾才取出閃動著藍色火焰的電磁球,並用遠端遙控將之移動到實驗區內。確認林奈烏斯也將機械蟲送入實驗區後,泰瑞爾升起強化玻璃帷幕,開啟紀錄儀。
「您準備好了嗎?」
「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他點了點頭,但卻完全不知該朝哪裡攻擊,林奈烏斯是製作微型器械方面的權威,他口中的機械蟲便是一種肉眼無法察見的毫微器械。於是他將能量儲存裝置所儲備的能量全數釋放,大範圍的藍色火焰灼燒整片視野,實驗區內的一切物質於瞬間化為粉塵——原本應該要這樣。
他錯愕地看著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實驗區,觀看著實驗記錄的林奈烏斯眨了眨眼。
「看來是非常成功。」
「這實在……」泰瑞爾難以置信地將視線轉移至屏幕,數據顯示能量確實在瞬間攀至高峰,但隨即便又急遽下降,唯一可能的解釋是有什麼東西快速而大量的將能量全數吸收,而他不敢相信那甚至只是一個奈米級的儀器。
「真不愧是林奈烏斯上級技官。」稍微平靜下來後他開口,帶著幾分敬佩,儘管他心底仍然難以平衡,再怎麼說這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真不愧是?恐怕是太恭維我了。」林奈烏斯笑道,「可沒有人對我這麼說過。」
「那是他們眼光太過狹隘了。這個所裡確實有許多具有才華的工程師。」泰瑞爾回答,同時降下屏幕,將電磁球收回腰際的收納袋。
「唔,我並不是那麼在意。」林奈烏斯說,「當然沒有人喜歡被討厭,但如果是因為太優秀而被討厭那就另當別論了吧。你不覺得嗎?」
「沒什麼感覺。」他說,「別人喜歡我或討厭我都無所謂,我優不優秀也不是由他們決定的,既然如此他們說什麼都無關緊要。」
「泰瑞爾還真是了不起。」林奈烏斯輕快地說。他多希望對方說這句話時能夠摻雜一絲譏誚,這麼一來他就不會如此憎恨覺得對方語帶諷刺的自己。
「對了,」離開實驗室前林奈烏斯猛然開口,他回過頭,對方仍然一臉笑咪咪的模樣,「人事部要我派人到魯比歐那出差,你願意去嗎?」
他說好。
泰瑞爾鬱鬱不樂地走出實驗室,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轉為暗藍色,他想起早晨躲藏在肥厚積卷雲下的那方深藍,深邃得彷彿沒有盡頭。
他一直都明白。
長久以來他都很清楚那個問題的答案,但卻任由那個問號繼續懸著。他刻意迴避作答,卻也深知那份恐懼與生俱來,無可逃避。因此就算承認了也無濟於事,既然恐懼是無法被克服的。
他回到他的位置前,各家期刊依然散亂地躺在桌上。在坐下前他不小心踢到了那口礙事的行李箱,痛得他差點沒叫出聲,最後卻只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心想潘德莫尼最好今天就派遣他到地面,省得他還要再打包一次行李。
FIN.